口述历史：在消灭血吸虫病的峥嵘岁月里
口述：*其晶
采访：唐红菊朱菊花李丽
整理：唐红菊
时间：年6月20日
-口述前记-
*其晶年出生于福建省福清市，中共*员，年底毕业于福建医学院卫生系，毕业后分配到青浦血防站。历任血防站副站长，医院院长等。曾担任全国血吸虫病研究委员会委员、上海市血吸虫病研究委员会委员、中华医学会上海分会寄生虫病传染病学会理事等。他从事血吸虫病防治工作长达16年，对全国最严重的青浦县血吸虫病消灭全过程做出卓越贡献。
-青浦是血吸虫病疫情的重灾区-
年，一支人民解放*部队在青浦渡江以后，感染了血吸虫病，引起了上海各级*府的重视。调查发现，当时的青浦已有大量血吸虫感染病人，其中解放*感染率达32.9%，其严重程度令人触目惊心。有一个叫任屯村的地方，青壮年感染率高达95%，疫情最为严重。
*和*府对青浦县血吸虫病疫情十分重视，组织了大量医务人员奔赴青浦，投入到这场与瘟神的生死搏斗中来。然而，在连续治疗了四年，血吸虫病疫情并没有得到明显改善，这时，*府和医务工作者们才意识到，光靠治疗无法在根源上彻底消灭血吸虫病，还得进行预防。于是，从年起青浦开展大规模防治血吸虫病的群众运动，开始了长达20多年的普查普治阶段。我自年大学毕业后接受国家统配来到青浦从事血吸虫病防治和研究，那时，正是处于普查普治阶段的后期。
年苏德隆教授（右一）等受邀参加毛主席接见座谈
-学业有成投身血防卫生事业-
时间：-
年，我从福建医科大学医学院毕业，与一同毕业的14位同学一起被分配到了上海，其中有12位同学从事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我在上海医科大学读了一年卫生系专业后，与我的爱人刘玉英一起被分配到了青浦血防站，而那时的青浦县，已被列为全国十个重点疫区之一。
当时，世界上著名的流行病学专家—苏德隆教授，正在青浦从事着城镇河道灭螺的研究。苏德隆教授在血吸虫病防治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是世界上第一个阐述钉螺生态分布规律的学者，他首创的“地域性防治血吸虫”理论，对我国控制血吸虫病起了重大作用。年夏天，毛主席来沪接见苏教授，讨论如何消灭血吸虫病的重大决策，此后，苏教授以青浦为基地开展现场调查和灭螺科研工作。最长一次是年底至年底，苏德隆教授带领一批由30个专家和学生组成的科研小组在江南水乡进行灭螺研究，这对青浦血防工作者来说是巨大的鼓舞，对我这个刚从大学毕业来青浦的工作者来讲，是接受苏教授亲自指导和帮助的一次好机会。
我到青浦血防站第二天，来到了青浦朱家角的灭螺现场，那时的壮观场面至今让我印象深刻，只见河道两旁红旗招展，广播里歌声嘹亮，成千上万的群众挥舞着铁锄和铁铲在进行河道灭螺运动，气势惊人，场面感人心肺。此后，我跟随苏教授先后到徐泾乡“中共中央血防办公室试点组”工作了三个月，又调入上海医科大学举办的高级血吸虫病进修班学习。之后，我在徐泾乡参加研究，在徐泾的新杨大队，我和同事开展了血吸虫病的调查和防治血吸虫病规律的探讨。在这段时间，我有幸得苏德隆教授的亲自指导，在苏教授主持的论文报告会上，我发表的题为“新杨大队消灭血吸虫病的流行规律及防治对策”的文章，受到了苏教授的称赞和鼓励。随后，我跟着苏教授和他的学生在朱家角工作了半年，继续进行防治血吸虫病的研究。
苏德隆教授在为农民诊治
年青浦掀起了第二次灭螺高潮，普查普治经历了将近20年。但由于当时的科学技术较为落后，血吸虫病的防治工作成果并不理想，到年，青浦县血吸虫病感染率仍高达25.9%。当时上海市血防领导小组和上海血吸虫病防治所建议，在青浦使用日本进口的石灰氮和德国进口的五氯酚纳药物进行稻田和河道灭螺，这两种药都是非常规的，使用这两种药并不能确定能否灭螺，因此产生了很大的争议。开研讨会时，众多群众悲观的说：“天上星星数不清，钉螺灭来灭去灭不尽”，为此站领导委托我做两个课题现场验证研究，一个是“石灰氮稻田灭螺的效果评价”，另一个是“不同浓度五氯酚纳灭螺效果以及对鱼类的影响”。于是，我在白鹤地区开展了“五氯酚钠河道灭螺对鱼类影响”的效果评价，在现场研究过程中，因河道抽水过急，鱼网被冲垮飘浮水面，此时已深秋季节，寒风刺骨，我不得不脱下衣裤，全身涂上防止尾蚴入侵感染的防护油跳入江中，把鱼网扶正纠偏，保证实验顺利完成。年，我用石灰氮在稻田灭螺，这次的灭螺效果非常好，研究结果表明使用施肥剂量的石灰氮灭螺效果可达95%以上，我把现场试验数据写成论文向各级领导反映，进而增强领导使用石灰氮进行稻田灭螺的信心和决心。由于青浦应用石灰氮和五氯酚纳进行稻田和河道灭螺，在短短2年内消灭了全县有螺面积85%以上，从而为青浦县消灭血吸虫病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筑起灭螺带、消灭钉螺
-奋战在血吸虫病临床救治的第一线-
时间：-
根据青浦县具体情况，我们将查治病任务分为四个阶段，即普查普治阶段，复查复治阶段，清理扫尾阶段，巩固监测阶段。在每个阶段中因地制宜地采用不同对策，从而起到了事半功倍的作用。
普查普治阶段的主要任务，是查病人、治病人。粪检是当时常规的、主要的血吸虫病查找方式，全县都要进行粪检普查，每人都要进行三送三检、六送六检甚至九送九检，因此，血吸虫防治岗位上的医务人员工作量十分巨大。到年，青浦已有几十个医疗队开展血吸虫病的治疗工作，治愈了约5万名血吸虫病患者。
大面积钉螺已获消灭，大量血吸虫病阳性病人等待治疗，全县历年累计要治病人达40多万人次。在最初，治疗血吸虫病的药物是锑剂，但是，锑剂会引起严重的心律失常，一旦发生来不及采取有效抢救可危及生命，是病原治疗的拦路虎，记得当时在青浦城东的一个治疗点，1小时之内连续发生了2例因心律失常抢救无效而死亡的病人，在位于青浦周边的昆山县的一个治疗点，一个月之内也死亡了7、8例病人，引起了老百姓对锑剂治疗的恐惧和紧张。为了不再发生因锑剂反应而心律失常死亡的悲剧，领导决定成立青浦县血防抢救辅导组，辅导医院诸俊仁教授、医院罗柱流主任以及血防站宋万盛医师和我等四人组成。我们分成两组，两人一组，一组主动到各个治疗点巡回辅导；另一组则实行24小时值班制，坚守在电话机旁，随时随地接收治疗组的抢救讯息。血防抢救辅导组要负责抢救七、八十个治疗组，血吸虫病并发症、危重症不计其数，因此抢救组每天都十分忙碌。自抢救组成立以来，无论是刮风下雨、天寒地冻、还是白天黑夜、逢年过节，只要接到治疗组要求抢救的电话，我们就立即赶赴现场参加抢救。例如有一次，大雪纷飞，抢救组接到电话，宋万盛医生冒着风雪、骑着自行车赶到现场送药；抢救组的每个成员都非常负责，罗柱流主任的母亲病逝，他在痛哭流涕最悲痛的时候，接到了一个抢救电话，二话不说立马和我一起赶去现场抢救；诸俊仁教授在外出抢救时自己病倒了，仍然坚守着岗位……血防抢救组对于当时的血吸虫病治疗组有着巨大的影响力，凡是遇到治疗上的问题，我们抢救组立刻奔赴现场指导，因此，抢救组不仅是一个血防治疗参谋部和技术指导中心，更是抢救现场的骨干力量，对于青浦县乃至整个长江三角洲地区，都起到了一个保障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年，一批美医院徐肇玥教授和魏承慈教授的陪同下，来到青浦血吸虫病区参观与考察，并进行学术交流，当我一边为美国专家们介绍青浦县血吸虫病防治情况，一边带领他们参观病房时，其中一位美国专家卡特博士突然在病房走廊上倒地，不省人事，心跳骤停。我立即对患者进行心脏挤压和其他复苏措施，其他医务人员及华山教授也都投入抢救，经我对卡特博士心脏挤压5-6分钟后，医院傅琦医师再听病人心脏仍未听见心音跳动，我又一次对患者进行心脏挤压，2分钟后，患者突然神智恢复。当时，我判断这是心律失常导致的心脏骤停，于是，我们把卡特博士扶到床上，经过医院教授和青浦血防治疗组诸位同仁的抢救，患者心脏复苏成功。我们一致决定，医院继续治疗，由于我在心脏骤停现场抢救方面经验丰富，领导让我一起上救护车，一路上细心观察患者的情况，医院。我之所以能够果断地采取合理抢救措施，源于我在血防抢救组经常遇到类似危情，经验丰富，操作熟练，使得病人度过难关直到完全恢复。后来，我和陈顾忠等医师受到上海外事组和青浦组织部通报表扬，并在解放日报上刊登抢救美国专家成功的新闻报道。
年中央卫生部钱信忠部长，在德国参观访问时，发现国外有一种治疗寄生虫的药物----呲喹酮，他把药物的样本带回国后，立即主持召开全国血研会，医院、医院、上海寄生虫病院所这几所大的研究机构，组织临床组将呲喹酮作为治疗血吸虫药物进行协作攻关研究，我是临床公关组成员，与攻关组组长徐肇玥教授和魏承慈教授一起在青浦开展这一课题的临床研究，在研究过程中，我首先发现治后1-15天毛蚴变化消长规律，这为呲喹酮杀虫机理研究提供有价值的依据，后来我发表了题为《呲喹酮治疗日本血吸虫临床观察》一文，得出了呲喹酮对治疗血吸虫病是有效的结论。当新一代抗血吸虫药物呲喹酮在钱信忠部长的领导下研制成功并得以广泛应用，永久的造福血吸虫病患者，昔日治疗血吸虫病的锑剂药物完成了历史使命，而它的毒性副作用反应的事件也不会再发生了。
年以后，青浦县大量的血吸虫病阳性病例已获治疗，当时青浦县人群感染率已从年的25.9%降到5%以下，但这时，晚期血吸虫病已成为危害人群的主要矛盾，晚血病人迫切要求治疗的心情，引起各级领导的重视。
年，血防科研形势不乐观，我和血防站的几位同事商量，在全县范围内开展晚期血吸虫病的体检调查。在各级领导的支持下，我们组织了位医务人员，包括上海派来青浦的医疗小分队，本县各医疗单位的医务工作者以及乡村医生，分组分片在各个乡镇对群众进行体格检查，我担负着调查表格的设计、队伍组织、骨干培训以及现场指导等。我们总共体检了多人，查出了4名晚期血吸虫病人，还有一些疑似血吸虫病人，他们有血吸虫病的症状和体征，但他们的粪检并不是阳性的，这样的病人数大约有多人，我们用了免疫诊断的方法，凡是怀卵试验5%以上，没有治疗史的，我们就作为治疗对象，有治疗史的4%作为治疗对象，结果有多名病人得到了治疗，这对缓解晚期血吸虫病症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医院手术室做切脾手术
另外，我们检查出了大量的巨脾症病人，其中脾肿大Ⅱ级以上例，脾肿小于Ⅱ级者为例。在上海血防办公室、上海市卫生局的领导下，医院的切脾小分队被连续多年派遣到青浦开展切脾工作，医院的医务人员一起建立切脾点，先后分期收治晚期血吸虫病需要手术切脾的病人。根据以往抢救经验，我们深深感到，脾切除不单纯是外科的问题，如果要开展大规模切脾手术，一定要联合内外科医生密切合作，可以大大降低晚期血吸虫病死亡率。因此，当市里头开始组织脾切除手术时，我非常积极主动地组织各个切脾点的内外科医生召开会议，我们统一设计了病史记录表格，统一要求检查项目。每一个病人，我们术前合理选择病历，术中保证手术安全，防止大出血，术后密切观察并发症，至年，青浦县已切脾者多例，在全国，我们切脾组的切脾量是最多的，死亡率最低。年，我们对全县多例晚期血吸虫病脾切除患者作了一次全面调查随访，随访结果表明：切脾后90%以上患者脾功能亢进获得纠正，84.88%术前有腹水的患者腹水消退，50.05%患者劳动力增强，肯定了脾切除手术的疗效。从手术死亡率而言，青浦脾切除术的水平已达到国内先进水平。
在长达6年的临床研究过程中，我们边工作边总结经验，先后写出17篇文章，而有价值的科学论文发表，是参加切脾组同志辛勤劳动的结晶，是科研成果的重要标志，这17篇论文内容涉及脾切除手术的各个方面，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达到降低脾切除的死亡率，对全国其他省市的切脾工作具有指导意义。
年金泽公社青年踊跃为吸血虫病人切脾手术献血
-总结经验为消灭血吸虫病提出防治对策-
时间：-
解决掉晚期血吸虫病的主要问题后，剩下的问题就是难治性血吸虫病了。所谓难治性血吸虫病是指历年遗留下来患有严重夹杂症的患者，当时全上海有00多个夹杂症病患无法得到有效治疗，严重影响上海消灭血吸虫病的进程。年初，上海市血研会组织有关专家、教授和医务工作者召开研讨会，会议的主要议题是“如何治疗夹杂症血吸虫病”，当时的血防血研会的主任医生*铭新教授认为难治性血吸虫病像狐狸尾巴，又大、又粗、又长，必须尽快研究出一套解决方法。当时我也参加了这场研讨会，听到一位美国哈佛大学瓦尔伦教授讲到血吸虫有约5年的寿命，在听到这个依据后，回青浦后我立即开展调查研究，对全县多例夹杂症血吸虫病患者进行随访调查，结果发现这批病人中粪检阳性者仅为2.88%，从流行病学角度来看这批病人对健康人群的威胁不大，其后我又对这些患者进行了免疫诊断，凡粪检阳性和/或环试在5%以上者进行病原治疗；有症状、环成率为1—4%者也可进行病原治疗，无症状、环成率为1—4%者可作为观察对象，暂不治疗；环卵阴性者不予治疗。依照这次的调查结果，我在年发表了题为“难治性血吸虫病的调查”一文，上海市血防办和上海市血吸虫病防治研究所联合召开会议，我在大会上报告了难治性血吸虫病调查结果，参加会议的专家和医务人员都同意我提出的难治性血吸虫病的处理意见。一年后，按照我所提出的处理办法，上海00多夹杂症病人都得到了合理有效的治疗，不仅节约了大量物力、人力和财力，也加速了消灭血吸虫病的进程。
此外，关于晚期血吸虫病治愈标准制定，随着血防工作深入，绝大多数晚期血吸虫病已获治疗，但晚期血吸虫病患者报销问题，又成为大家讨论“热点”。由于我长期在青浦防治血吸虫病第一线工作，对于血吸虫病治疗已有十多年的经验与磨练，年我组织内外科医生共同讨论，制定出晚血治愈标准和血防经费报销的“九条标准”。后来这一“九条标准”被上海市血防办和卫生局作为各县血防经费报销依据，晚血治愈标准对于晚期血吸虫病清理起了重大作用。
我参加血防工作以来，根据青浦地区防治血吸虫病不同阶段，提出相应防治对策，步步把血防工作引向深入，开展对各类血吸虫病患者调查研究，不断积累资料，总结经验，曾和罗柱流医师等合作，发表了40多篇学术论文，先后参加编著“血吸虫病重危抢救”、“起死回生一百例”、“新中国预防医学历史经验”三本论著编写，受到全国血防工作者的好评。我最为满意的是在年编著“血吸虫病重危抢救”一书由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科技出版社两次出版后才能满足基层血防工作者的需求。全书共有20个论题，比较全面而系统地论述了血吸虫病危重症的抢救经验，不少资料是多年来我参加血防抢救的实际经验总结。
查病化验第一关
-消灭血吸虫病，巩固监测三十载未见新病例-
时间:至今
年，青浦宣布彻底消灭血吸虫病，是十个重点县中最早宣布消灭血吸虫病的地区。
为了防止血吸虫病的再复发，我们尤为重视青少年的体检指标，因为青少年最容易感染血吸虫病；同时，每2—3年，要对全县钉螺进行抽样调查。经历了30多年的监测巩固阶段，青浦至今未发现螺钉和新感染病例，这说明青浦消灭血吸虫病成果依然巩固。
end
快来